父亲，是座伟岸的山
文 | 林少华
父亲少言寡语，就像一座大山，默默地挺立在儿女的身后。就是靠着这座大山的呵护，我由一个顽皮的农村小孩，一步步成长为一名守边的军官。
说起父亲，小时印象不算深刻，幼年时他一直在海南工作，而我和哥哥姐姐的幼年时代，是在村里与母亲过的。父亲一年也只有休假时，才回老家与我们生活个把月时间。所以，每次父亲回家探亲，我们姐弟三个，都很珍惜与父亲的短暂相聚。
父亲初中时考上了隔壁的龙湖公社（即潮州市第三中学），高中却考上了潮州最好的高中——金山中学。1959年的夏天，父亲不负众望，应届考上了华南理工大学汕头专科分校的食品专业。听母亲说，父亲1962年大学毕业时，本来是分配到北京工作的，但由于奶奶嫌北方天气寒冷，不让父亲到那边去上班。最后，父亲也只能分配到当时属于广东辖区的海南岛文昌食品厂工作。在海南18年，父亲先后在文昌食品厂、糖厂和澹州长坡糖厂工作过。直到1980年，父亲又从海南调回到潮州潮安凉果厂，一直到退休。
父亲是个严厉的人，平时话语少，呵斥起来很吓人。但印象里父亲从没打过我。记得小时候，很难见到父亲，因为他一年探亲一次爸爸是座山感悟，每次见到他，都会觉得很陌生，也很害怕。七八岁那年，父亲回家探亲，那时我正上小学，父亲每天晚上都会教我念字、做算术。
父亲与我们在一起，表面很严肃，跟他在一起，我都会怯生生的，不敢与他太亲近。有一次，我的算术题做错了，父亲不但没有生气，反而边教我做题边仔细给我分析做错题的原因，从父亲认真的眼神里，我第一次领略到了父亲的慈爱，朦胧中，我本能地知道父亲就是这个家的靠山，是这个家的主心骨。
在家里，母亲是领导者，一般事情都是母亲说了算。父亲不善言词，也不掺和。母亲是“刀子嘴”。有时，父亲被逼急了，偶尔也会摔出一句气硬话，然后转身就走了，谁也不管谁，等母亲气消了，他再回来给母亲讲道理。
父亲的一生，老实做人，认真做事，虽不算坎坷，但也受了不少怨气。在海南的日子，是父亲最得意最顺心的。那里的人纯朴，领导赏识，身边又有徒弟，他总引以为荣。记得有一次我问他，这是为什么？他脱口而出：“可能是对知识的尊重，或许可以说是对我的承认吧！”
父亲的坎坷，应该说是调回潮安工作之后吧。父亲虽大学学的是食品加工，但他学的主业是制糖。本以为调回老家可以干自己的专业，没想到，却分到了潮安凉果厂，一到厂里，厂里的领导让他到最艰苦的蜜饯一组，从一个工人干起，每天重复一件事：拿一把几十斤重的大钢捞将那些浸泡在池里的蜜饯捞起来晾干，领导说是让父亲从基层锻炼开始。对此，父亲毫无怨言。但过了一段时间后，不太适应的父亲一直跟母亲商量着想回海南，但母亲死活不同意，一定要父亲坚持。她说，好不容易一家团圆了，不能再走回头路，苦点累点没关系，关键儿女们能天天与父母在一起了，这才算是个家。父亲何尝不想，18年，母亲一人上要赡养公婆，下要照顾儿女，确实辛苦，家里大小事务都要她一个人扛着。父亲好不容易回来了，起码可以帮母亲分担一些。
是金子在哪都能发光的。不到半年时间，厂领导发现父亲确实是个人才，车间的工人对父亲的评价也高，大家都爱称父亲“二大”（厂里的第二个大学生），而且大家也评价父亲是个有真材实料的人。
领导才将父亲从车间调整到厂里的技术室，专门负责凉果的研制和化验。此后几年时间，由父亲领头研制的轮船牌相思梅、低糖玫瑰李、低糖化皮榄等产品相继捧回来了全国、广东的一等奖。父亲的名气在整个凉果小镇也大起来，有些私人老板慕名上门，邀请父亲当厂外技术指导。说真的，在那个改革开放年代，对我们家来说，钱真的很重要，可父亲不为金钱所动。他说，是国家培养了他，他就要把技术奉献给国家，不能给私人。这就是我的父亲，到退休连一分钱存款都没有。
父亲退休后，好多私人老板登门拜访，想请父亲出山。开始父亲不答应，但时间一长，父亲在家里闲得慌，又重操旧业。父亲指导潮安凉果厂生产的“金柚丸”很快闻名全国。母亲问他，整天不顾家地忙碌了几年，报酬呢？父亲说，技术不是拿来卖的，我只是做了我喜欢做的事，能帮助别人是件快乐的事，钱我不在乎。
这就是我的父亲，不为金钱所动，只要能干自己喜欢的事就好。
父亲退休后，与母亲一直跟我住在一起。2004年我调广州后，他们俩也跟着搬到广州来住。应该讲，父亲与母亲享我的福并不多。子女成家立业后，本以为可以享清福了，但到广州后，父亲没有闲下来，因为我儿子上学接送重任落在他身上了，从幼儿园至小学三年级，一直都是父亲接送。
有时与同事聊起父亲，同事总会说：“记得不管清晨、傍晚，也不管刮风下雨，日晒雨淋，在大院总能见到你父亲骑着那辆旧单车载着你儿子上学放学的身影。”
不幸的是，2014年父亲回老家过年期间，因中风被送进了重症室，昏迷了12天，医生才从死神手里把他抢救过来，醒来时已落下了瘫痪，每天只能坐着或是躺在床上，生活已无法自理。
这是我最大的遗憾，父亲在广州时，我只知道给他钱花，却很关心他的身体状况，父亲的身体一直很好，也很少生病，在广州10年，我每年带他去体检，每次指标都正常。后两年，他曾说总觉得手脚无力爸爸是座山感悟，但检查又查不出什么问题，直到他倒下了，我才知道手脚无力，就是中风的前兆。我更为自己没能及时把他接到广州救治而遗憾。
父亲中风了，再也站不起来，但他在我的心里，仍是一座山，我永远也读不尽他的坚韧、深沉、伟岸。正是父亲这座山，给了我敢于拼搏的勇气，让我的生命如此精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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